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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章 太子妃日日來訪 (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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輩們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啊。」

沈茂內心覆雜,另一只垂著的手,指甲幾乎掐到肉裏去。他盡可能平穩著聲音問:「阿耶,不一定要交給我的,老三也可以,他也能擔起這江山社稷。」

聖人擺擺手,「不行,老三做不到。」

沈茂咬牙切齒問:「為什麽老三做不到?」

聖人的聲音越來越小,估計是要睡著了。「老三,太笨。」

這句話輕飄飄地從沈茂的左耳鉆進,一股溜煙躥進他的腦袋,轉瞬化作牛皮糖,死死地黏在記憶深處。

以至於回府的路上,他什麽都想不了,腦海裏一直重覆這句話。像中了詛咒一般,嘴上也念叨:「太笨?」

直到入了書房,一眼望見白衣飄飄的衛錦之,沈茂這才反應過來,摔了滿桌的書,「老子哪笨了!」

衛錦之思慮半晌,吐出一句話:「沒看出來,聖人倒是挺了解你這個兒子的。」

沈茂重重地喊一聲:「衛錦之!是不是想摸老虎頭!小心我揍你!」

衛錦之朝他走去,伸手朝他頭上摸了摸,一副淡定的模樣,面無表情道:「殿下,氣度。」

沈茂幾欲抓狂。

半個時辰後,沈茂拿冰塊敷一臉降火氣,翹著二郎腿問:「你瞧著這事情,還有轉機嗎?聖人可能回心轉意想要改立我嗎?」

衛錦之沈吟,繼而道:「應該不太可能。依聖人心意,他或許一開始就沒正眼瞧過你這個兒子。」

沈茂不解,「這一年多來,我辦的事,聖人沒有一件不大加誇讚的,怎麽事到如今,倒跟變了個人似的,難不成真病糊塗了?」

衛錦之未發表意見。事情是怎樣的,他已經沒有心思去關心,當務之急,是接下來該怎麽做。

沈茂激動道:「反!老子要反!」

衛錦之應道:「可行。正如你以前所說,如若聖人不定你,你便自己定自己。大不了一場謀逆,太子失敗了,我們卻可以成功。」

沈茂慫了,剛才只是隨口說著玩玩的,「真要反啊?」

衛錦之朝他望一眼,眼神裏有淡淡的鄙視,「怎麽,你以為我說話逗你玩呢?」

沈茂微怔,目光變得深邃,往旁看了眼,忽地回過頭問衛錦之:「有多大把握能成事?」

衛錦之笑:「如今這諾大的望京城,平陵王不在,你還不是想做什麽做什麽?」

沈茂被點醒。是了,他手上握著衛錦之掙來的防衛軍以及周邊雲州三城的兵力,宮中有如妃和母妃做接應,且沈灝如今遠在千裏之外,若想起事,確實不難。

沈茂低下頭,面上神情猶豫不決。只是,真的已經到了逼宮這一步嗎?

衛錦之含笑,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。有些事情,不能逼,也逼不得。他拂袖負手在背,靜靜往屋子外面走。

三日後,衛錦之回宮敘職。

藏書閣的小太監久未曾見衛錦之,知他是三殿下跟前紅人,遠遠喊上一句:「王大人。」躬腰端了杯茶,高高舉過頭頂,請他喝茶。

衛錦之接過茶,謙卑道:「公公客氣。」手往茶蓋上一捂,指尖略有熱度,知是熱茶。藏書閣一向不備熱茶,定是宮中貴人到此。

開口問:「閣中來的是哪位?」

那小太監一楞,緊接著笑嘻嘻道:「是如妃娘娘來了,說是要找什麽蓮花佛陀經。」小太監聲音漸小,諂媚地湊近前來:「那位如今可是紅日中天,聽說脾氣不太好,大人可千萬小心著,能避則避。」

自認為給衛錦之提了個醒,送了個人情,小太監心中很是得意,跟前聽得衛錦之小聲答謝:「謝公公貴言。」

小太監笑笑,屁顛屁顛地走開了。

衛錦之脫鞋進了閣,前頭值班的屈中直一見他來,當即松了口氣,大有解脫之意。屈中直指指層上,道:「好生伺候著。」

衛錦之作揖受命。

斂起淺青袍角,自二層樓閣而上,拐角處有一扶梯,略陡,上頭有人伸過一雙手來,藕白細膩,似白玉無瑕。

女子柔柔的聲音透著幾絲恭敬:「家主。」

衛錦之掃了掃她伸來的手,隨即移開視線,扶袍而上。

如妃略一楞,頗為尷尬地收回手,小心翼翼地垂下視線,並不敢與之對視,跟隨他走到書閣暗角處。

衛錦之回過身來,刻意壓低聲音,「東西拿到了嗎?」

如妃點點頭,從袖子裏掏出一方金玉小盒,「拿到了。」

他並不急著去拿東西,而是問:「上面寫了些什麽?」

如妃搖頭,「無家主之命,奴婢不敢亂動,並未相看。」

衛錦之擺擺手,聲音淡淡的,「你先看。」

如妃有些猶豫,從盒子裏拿出一巾明黃聖旨。這是家主命她找的聖人定嫡聖旨,她在聖人身邊整整找了三月,終是皇天不負有心人,被她找到了。

略掃視之,臉色一變,隨即又恢覆正常,「一切正如家主所料,聖人欲立二殿下。」

衛錦之點點頭,指了指案頭的筆墨,「都備好了,你開始吧。」

是讓她謄抄一份。

如妃做衛家暗衛時,除了一張臉肖似景寧王妃之外,她還有另一門絕活——仿人筆跡。送她入宮後,衛錦之更是讓她暗中臨摹聖人筆跡。現如今,已經到了可以以假亂真的程度。

謄抄至末尾,衛錦之忽地靠近,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道:「再加上一句。」

如妃心跳一滯,低聲問:「但憑家主吩咐。」

衛錦之沈吟片刻,而後用爽朗而錯落有致的嗓音一字字念道:「皇三子沈茂為人狡奸,意圖不軌,貶為庶人,發配通州,永世不得入望京。」

「家主……」如妃驚訝地擡起頭來。

衛錦之移開步子,望向窗外,下巴微仰,「讓你加就加,莫多言。」

如妃低眉順眼:「是。」

沈茂當晚借探望淑妃急病之由進了宮,入淑妃所居宮殿之後,待了片刻,暗中繞道去了承天殿。

如妃白天才剛見過衛錦之,離開前衛錦之有囑咐:入夜三殿下定會入宮相見。因此當夜見到沈茂出現時,並未覺得意外。

沈茂沒什麽耐心,任何煩心事,在心中都擱不過三日。白天衛錦之回宮敘職之後,回來便道,如妃有要事相稟。

於是晚上他便來了。承天殿的人,除了李福全,基本已經全部換成如妃的人,她有心計有手段,從不招惹其他嬪妃,只一心為著他們的大事,倒是顆好棋子。

如妃領他去後殿,從書架後頭拿出金玉盒子來。

「是聖旨。聖人偷偷藏起來的,我也是找了許久才找到。」

如妃小心翼翼地金玉盒捧過去,沈茂雙手拿著盒子,小小一方盒,此時卻如同有千斤重一般。

他忽地有些害怕,不敢打開來看。

一直想要得到的聖旨,唯恐上面落的名字不是他的。

隨即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恐懼情緒,莫名有些想笑。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,千難萬險都過來了,若是止步於此,豈不惹人笑話。

顫著手,沈茂終是掰開盒子上的暗鎖,端端正正地取出聖旨來看。

卻是他想錯了,那上面落了他的名字——和沈灝的一起,只不過,於沈灝而言,這是一旨落定大旨,於他而言,卻是一道廢黜之旨。

沈茂沈默著沒說話,幾秒後,面無表情地將聖旨放了回去。

他轉過身對著如妃道:「從今往後,還請娘娘對父皇多加照看。」

如妃一楞,完全沒有料到沈茂會是這種反應。難道家主的猜想是錯誤的,三皇子並不想要謀反了?

隨即又聽得沈茂寒聲一句:「方才那道旨,並不是真的,聽聞娘娘有一手好筆墨,請為我重新寫一道新的。」

如妃整顆心都提起來了,以為他看破了衛錦之的計謀,不敢上前,不敢應答,怔怔站著。直到沈茂與她擦肩而過時,撂下一句:「吾朝之皇,唯皇三子茂,方能單此重任。娘娘可千萬不要臨摹錯了。前朝的事,自有我與王大人操心,後宮的事,有母妃與您,我們的大事,指日可待。」

如妃松口氣,落落行禮應下:「是。」

沈茂的動作很迅速,他甚至聯合了東宮餘黨的勢力,許諾登基為皇之後,必恢覆其應有地位。淑妃調動娘家勢力,準備傾其所有助沈茂一臂之力。

太醫院院首依照沈茂意思,瞞下聖人真實病況,對外宣稱病情已好轉,只需尋常靜養。如妃依照衛錦之的意思,每日給聖人下少量的藥,聖人終日昏迷不醒。

仗著如妃以假亂真的筆跡,沈茂堂而皇之接過監國之務。梅家人自是站出來反對,並聯合一眾朝中勢力,請求面聖。

自是被沈茂以各種理由擋了回去。梅中書察覺不對勁,命人往邊疆送密信,信使剛出府,便被人斬於馬下。

如今的望京城,早已被沈茂圍監得滴水不漏,雖然費了很大勁才勉強將沈灝留在京中的勢力壓制下來,卻依舊達成了目的。

不出意外,沈灝至少還需三月方能回京。只要在下月的祭天大典上,將如妃假寫的聖旨一頒布,屆時水到渠成,當著滿朝文武大臣,他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儲。

若是沈灝回京質疑,那便是謀逆,是意圖不軌,他便有理由堂而皇之地將「逆賊」滅掉。

沈茂坐在明生閣議事廳的主位上,左邊是歸順一黨,右邊是以梅中書為首的沈灝黨,吹胡子瞪眼睛地望著他。

沈茂翻了個白眼,心中腹誹:瞧什麽瞧,待老子登基之後,通通將你們都罷官!

面上卻是和藹得很,笑著問:「近來望京城盜賊猖獗,應從鄞州調兵加強城內城外的防衛,梅大人以為如何?」

梅中書自是沒什麽好話。整個望京城,被封得那叫一個嚴嚴實實,連個書信都傳不出去,現如今又要從鄞州調兵,擺明了就是要有所謀事。

梅中書只恨不得府中密使能化成一只只鳥,將消息傳來遠在關外的沈灝手中才好。

一場議事,說得好聽是議論,實則全是沈茂一人在自說自話。凡是提出反對意見的,沈茂通通采取耳聾措施——橫豎就是假裝沒聽到!

沒過幾天,便有膽子大的站出來指責沈茂,沈茂隨便套了個罪名,將其全家斬首。這還不夠,他幹脆弄了個行宮,將朝中各位重臣的家眷通通請入行宮,名曰待客賞花,實為囚禁。

一時間,眾臣噤聲,無人敢出頭。

德妃請禾生入宮的時候,慶幸道:「還好他們沒敢動你。」

禾生終日待在王府,完全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麽,滿頭霧水。待德妃將這些時日京中的動蕩不安悉數道來,禾生一懵,驚訝道:「太子之鑒猶在昨日,三殿下竟這般大膽!」

德妃搖搖頭,神情憤然卻又無可奈何:「他動作太快,而且不知施了什麽法子,竟然拿到了周邊三州的調兵虎符。如今聖人在承天殿閉門不出,就連我也沒辦法與之相見。」

她說著,忽地眼角閃過一絲悲傷之情,攀著禾生的肩,囑托:「皇權之下,血流成河,自古至今,從來如此。你要逃出去,往南邊的明州城去,那裏離望京最近,且守城太守乃是灝兒的人,只要你逃了出去,我們便還能有一線生機。」

話都說到這份上了,縱使禾生再沒有憂患意識,此刻也覺得形勢緊迫,已到了火燒眉頭之時。

回了府,她命人往景寧王府和六皇子府上去,不到一刻功夫,小廝回來覆命,說是景寧王妃與六皇子妃皆被請到別苑行宮,不在府邸。

禾生捂著胸口,想到千裏之外的沈灝。

三殿下與王爺一向敵對,若是三殿下順利登基,一定不會放過王爺。更何況如今王爺手握重兵,如今雖身在關外,對於三殿下而言,卻是個莫大威脅。

他一定會想辦法除了王爺的。不行,她得盡快逃出去,盡快派人將望京的情勢告訴他。

禾生想要再次進宮與德妃相商,卻被宮中如妃的懿旨擋了回來。說是德妃病恙,不宜見客。

禾生心一懸,只得另作打算。

裴良自行請命,說要去關外找沈灝。禾生當即拒絕,皺眉道:「你時常跟在王爺身邊,行蹤太過惹人註目,且三殿下既然敢如此行事,定是早有所防備,指不定你剛出這大門,便會被他的人攔了下來。」

翠玉自告奮勇,「那我去,我一個弱女子,沒人會註意的。」

禾生搖搖頭,「你就更不行了。只怕還沒到關外,便被人擄了去。」

裴良翠玉急得滿頭大汗。禾生想起德妃所言,心想,無論如何,得先出了這望京城,才能想辦法給王爺報信。

三殿下囚了重臣家眷,想必為得就是起事之時,對眾人有所牽制。如今她還有機會逃出去,便得盡快行動。

思前想後,終是想到了一個人。禾生招手喚翠玉前來,親筆寫了封信,托她前去請人。

宋瑤出府時,偷摸著從後門而出,穿了丫鬟的衣裳,拿著食盒跟著翠玉上了馬車。

馬車一路穩健而行,到了平陵王府外,翠玉扶她下車。

過了拱花門,宋瑤忽地有些遲疑,腳步微滯,不敢進屋去。

這些日子望京城發生的事,她何嘗不知道呢。她時刻關註著臨陽哥哥的動向,奈何臨陽哥哥多日不曾來找過她,為了能聽到與他有關的事,她幾乎變著法地向人打聽。

她知道,這京裏的一切動蕩,都是臨陽哥哥造成的。那個繡花枕頭的三殿下,是沒有這般本事的。

她心想,既然這些都是臨陽哥哥想做的事,他想幫三殿下奪皇位,想要控制這京中局面,那麽她一定會支持他的。

可是,一想到禾生,她又覺得愧疚。

她是禾生的朋友,如今卻支持著與平陵王相對的敵人。宋瑤百般糾結,一進屋見著禾生,縱步上前一把將她摟住。

宋瑤內心實在煎熬,差一點吞口而出便要說聲對不起,禾生沒有心思再去關心她的小心思,迫不及待將所求之事一一相告。

宋瑤一楞,「出城?」

禾生握住她的手,「如今,只有你才能助我出城,我別無所求,阿瑤,請你幫幫我。」

宋瑤將腦袋一偏,「若想出城,你出去便是,何必需要我來幫。」

禾生緩緩放開她的手,「阿瑤,你知道王大人他們想做什麽的,我不能坐視不管,王爺是我的夫君,我必須出城告知他。」

宋瑤思忖半秒。這短短的時間裏,她腦中閃過許許多多的念頭,例如禾生對她的好,例如臨陽對她的重要性。

或許,放禾生出城,臨陽哥哥便不會再糾纏與她了。

宋瑤點頭應下,「我幫你便是。」

兩人商議過後,決定擇日不如撞日,當天下午禾生便假扮成宋瑤的丫鬟,藏於馬車內,與她一起出城。

守城的是沈茂府中一員小將,見過宋瑤幾次,知她是衛錦之的相好,無意阻攔,只隨便盤問了兩句,便要放她出去。

另一邊,衛錦之正與沈茂議事,滿座皆是黨派重臣。

小廝上前來稟,衛錦之只聽了兩句,便急匆匆往屋外趕,留下滿屋子人。眾人目瞪口呆,事情還沒說完,人怎麽就走了。

為首的乃是沈茂大舅舅,不太高興地望向沈茂,「一介白衣,未免輕狂太過。」

沈茂扯扯嘴角笑,「定是有什麽要事,大舅莫氣,待他回來,定讓他給叔伯們道歉。」

沈茂大舅抿抿嘴角,哼一聲。

沈茂借出恭之時,將稟事的小廝喊到跟前,問:「方才與王大人說了些什麽?」

小廝道:「宋姑娘出城去了。」

沈茂一拍大腿,難道這麽急,十有*是趕著去攔心上人了。嘖,那日還說人宋姑娘是枚棋子,這不,剛要出城,衛錦之慌得跟什麽似的,待他回來,定要好好說一番!

宋瑤坐回馬車,一顆心跳得極快,因怕被人識破,命馬夫急速趕路。

馬車顛簸,一路往城門奔。兩人險些坐不住,晃得七上八下,只拼命握住對方的手。

禾生道:「阿瑤,謝謝你。」

宋瑤搖搖頭,「你若真想謝我,便答應我一件事,可好?」她厚著臉皮將此話說出,面上憋得通紅。

禾生自是應下:「你說便是。」

宋瑤張嘴,卻不知該如何說起。想了許久,內心越發不安,生怕自己再無機會說出,咬咬牙道:「若你能成功逃到明州,他日平陵王與三殿下一戰之時,若三殿下不幸戰敗,能否饒臨陽哥哥一命?」

禾生聽她這話,當即便笑了起來,「阿瑤,這話應該反過來由我向你說才是。」

宋瑤咬住嘴唇,臉上因羞愧而發紅。

禾生捏捏她的手,「阿瑤,這事與你無關,你莫把我方才的話話放在心上。」

宋瑤剛要擡頭說什麽,聽得馬車外一陣震天聲響,掀了窗簾往外探,見後面似有千軍萬馬,塵土飛揚,朝他們策馬而來。

灰蒙蒙的一片,聲勢浩大,宋瑤清晰地瞧見一人自朦朧中破軍而來,一襲白衣,袍角飛揚。

是臨陽哥哥!

宋瑤緊張地坐回去,朝前頭馬夫交待:「再快點!」

禾生見她面色不對,剛要往外探,被宋瑤一把扼住。擡頭入眼即是宋瑤驚慌的眸子,「我去引開他。」

禾生一楞,緊接著便見宋瑤撩開了車簾。

她還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,便聽得宋瑤低低的一句:「這是我欠你的。」

風將厚綢簾子往上掀起,撲撲地往馬車內廂灌,禾生被吹得根本睜不開眼,用手擋住迎面而來的烈風,隔著手指縫隙,有一抹粉紅往車下墜去。

禾生大喊一聲「阿瑤」,伸出的手卻沒得及拉住她的衣袍。

隨行的將士稟:「大人,有人跳了馬車。」

衛錦之聞言,朝前望去,彼時馬蹄自小道踏過,盡染泥濘,他勒住馬,往旁看了一眼,只一眼,便繼續馬不停蹄地往前趕。

宋瑤躺在雜草叢生的汙地裏,下半身已完全失去知覺,她盼望著能以自己的墜馬來止住他的腳步,卻不想,只換來他冷冷的一瞥。

衛錦之騎在馬車,憋一口氣,終是忍不住往後交待一句「將剛才墜馬的姑娘帶回去好生照顧」,言罷,加速行進,死盯著前方飛奔的馬車。

禾生知是有人追了上來,一邊擔心著宋瑤的傷勢,一邊又怕被人抓回去,又驚又慌,抓緊了衣袖,嘴上祈禱著。

馬車一路往前趕,馬兒完全失控,車夫有些害怕,朝裏面道:「姑娘,還要繼續往前嗎?」

禾生抖著聲答:「繼續,不要停!」

不知行了多久,顛沛晃蕩始終未曾停下來,她也不希望停下來,若是停了下來,那便代表著她會被抓住。所以,只有死命地往前趕,才是她的唯一出路。

忽地前方馬夫驚叫一聲,「前面是死路!」

隨即便聽得噗通一聲有人跳下車去,禾生掀了車簾,望見前方竟是懸崖,發了狂的馬兒撒腿地往前跑,而馬夫早已不知所蹤。

前面便是千丈深淵,禾生緊拽住馬車內欄,腦海閃過沈灝的臉。

今日這劫,怕是逃不過了。

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,她閉上眼,深呼吸一口,盡量讓自己不要害怕。

後面跟來的將士見前方是懸崖,紛紛勒住馬,唯見一人不顧一切,瘋了一般往前踏馬而行。

「大人!」

衛錦之縱身一躍,棄馬縱身一跳。

馬頭前閃過黑影,禾生擡頭望,一見是他,驚訝異然。想到他是三殿下的人,心一下子又懸起來,憤然道:「救我作甚,你們休想拿我來威脅王爺。」

衛錦之沒理她,他勒住馬繩,用盡全身力氣,試圖制服癲狂的烈馬。

禾生震驚,這人怎麽了,難不成想和她一起死麽!

馬兒力氣太大,他拖著病殘身軀,無法像以前那般發力。千鈞一發之時,他往裏一撈,將她緊緊摟住,飛身往下跳。

只遲一秒,他們便會隨著馬車墜入深淵。還好,他們及時棄了馬車。

衛錦之抱著禾生,兩人往下滾,他用盡力氣將她往上推。

一路滾至懸崖邊,他摸索著解下自己衣帶,往她腰上一捆,另一頭打成結往旁邊的大石頭處扔,希望能止住她的下落。

半邊身子懸在半空,他攀住粗糙不平的石崖邊緣,手掌早已被磨得血肉模糊。

所幸,她並未隨著他一起下墜。

禾生戰戰兢兢地望著身下的深淵,衛錦之一只手艱難地攀在石崖上,只需一點小小的動作,便足以讓他粉身碎骨。

她心裏盤算著,若是一腳踢下去,他死了,三殿下也就沒了後援,說不定就不能再與王爺作對了。

衛錦之卻在這時擡頭沖她一笑,「還好你沒事。」

禾生心一滯,僅僅猶豫了半秒,身後便有士兵趕著上前來相救。

除掉敵方的最好時機,被她錯過了。

衛錦之被扶了上來之後,並未來得及查看自己的傷口,他身上白袍盡染血跡,衣衫破損,他卻只關心一件事——

「阿生,有哪裏受傷了嗎?」

這樣的語氣,讓禾生很是不習慣。她沒有力氣開口,經歷這一連串的意外驚險,她早已筋疲力盡,現如今睜眼看人,只覺得混沌一片,眼前忽地一暗,便昏了過去。

衛錦之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,攔腰將她抱起,一步步朝前走,吩咐周圍人道:「將宮裏最好的太醫召到三王府。」

沈茂聽聞衛錦之回府,正好議事結束,他急急地便往衛錦之的院子趕。剛到門口,便看見宮裏的太醫提著藥箱,屋裏頭的侍女捧著浸血的毛巾和銅盆出入,沈茂一驚,踢開門便喊:「王小八!」

「殿下,斯文。」

沈茂聞聲望去,見衛錦之著一襲中衣,身上披著白狐大氅,安靜而專註地盯著床榻之上的人。

見他沒事,沈茂松下一口氣,大咧咧往裏走去,「床上躺著的是誰,你的宋姑娘?」

往前挪兩步,瞧見榻上躺著的,是臉色蒼白的禾生。沈茂皺眉,指著禾生道:「你怎麽把她帶回來了?」思及剛才衛錦之慌忙出門,難不成也是為了這小妮子麽?

衛錦之絲毫沒有要跟他解釋的意思,開口淡淡道:「祭天大典在即,一切都在掌握之中,殿下只管好好做你的皇儲,其他的事,就不用殿下操心了。」

沈茂往後退一步,故作輕松,雙手放在後腦勺,「你這是什麽話,我不操心誰操心,萬一你幹出什麽人神共憤的事呢。」

衛錦之沈默片刻,而後緩緩道:「殿下,有一事相商。」

沈茂挑了挑眉,「說。」

衛錦之伸出手,往床邊探去,「我在她身邊消失得太久太久了,我要做回當年的衛家二郎。」

沈茂太陽穴一緊,「這個嘛……也不是不行……」只是有些棘手,「衛二」早已是個死去的人,如此一來,便得費些口舌解釋了。

聽得衛錦之又道:「殿下不必為難,我不會以真面目示於旁人,僅僅只想在她面前露出真顏而已。」

沈茂哈一聲,隨即笑道:「這樣的小事,你自己做主便好,何需問我。」

衛錦之轉過眸子,神情認真,「殿下為上,臣為下,自當事事相稟。」

沈茂聽得心裏頭爽歡爽歡的,大手一揮:「有啥事就派人來喊我,不打攪你了哈。」

衛錦之守著禾生,直到她醒來。

此時已是深夜,他卻絲毫不曾有困意,望著床榻上的人眼皮微動,一顆心緩緩提了起來。

隨著她的睜眼,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是如何撲通作響。

而後他背過身去,伸手摘下了自己臉上的——。

禾生醒來,便於黑暗之中,望見一人獨立床頭,緩緩撕開臉上的皮。

驚悚至極。這是地獄嗎,她已經死了嗎?

她止不住地下尖叫起來,被人一把捂住嘴。

驚恐之中,清秀男子柔聲相待:「阿生,你這般叫法,全府的人都會嚇醒。」

禾生心頭猛地一跳,往後縮,問:「你是誰?」她從未見過這人。

衛錦之起身拿來蠟燭,往臉上一照,笑著看她:「是我,衛二。」

禾生想,她果真是死了,不然怎麽會見到死去的衛二呢。

禾生不記得衛二模樣,下意識問他:「你怎麽還沒投胎?」

衛錦之輕輕笑起來,撂下燭臺,伸手往她臉上一撫,手心燙燙的,往她肌膚上多蹭了幾下。

「你看,是熱的,我是活人,沒死。」

禾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,衛錦之坐下,想去握她的手,被她防備地擋開了。衛錦之沒法,只得改而拉她的衣袖。

他微低著頭,旁邊燭臺輝輝,昏昏暗暗的燭光映在他臉上,長濃睫毛隨著呼吸聲而呼呼顫顫。

他開口,緩緩將前事因果盡數告知。

禾生只覺得耳邊轟的一聲有什麽炸開了,眼前這個男人,竟是在她身邊蟄伏已久的王大人,是她剛嫁過去便沒了的衛錦之!

她覺得眼前的人簡直可怕至極,一下生一下死的,加上衛家人的刻薄嘴臉,禾生幾乎是瞬間沖他低吼:「你走開!」

衛錦之一怔,眸中神色黯淡。果然她是恨他的。

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,萬般柔情滿溢而出。縱使她害怕他,討厭他,無論怎樣都沒關系,這一次,他再也不會從她身邊走開了。

禾生緊攢著錦被,顫顫發抖,她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無底漩渦,而眼前這個人便是罪魁禍首。

他要假死,娶了她沖喜以掩人耳目,詐死歸來後,為何還要化身王大人接近她?宋瑤呢,他不是愛慕阿瑤嗎,他為何還要將一切事實告訴她,他到底想做些什麽!

禾生只覺得腦子亂成一團漿糊,思緒理不清斬不斷,她越是焦急,衛錦之就越是淡然。

他知道,這樣的事情太過難以接受,她需要一點時間緩緩。

衛錦之起身,喚了兩個丫鬟上前,吩咐道:「好生伺候著夫人。」轉身又對禾生道,「阿生,你先休息,我明日再來看你。」

言罷,邁著步子往門外去。

禾生聽得當當一聲,有人將屋子上了鎖。她赤腳下床試圖往屋外去,被丫鬟拉了回來,「夫人,快歇息吧。」

禾生既驚恐又憤然:「不要叫我夫人,我是平陵王妃!」

兩丫鬟面面相覷,假裝沒聽到,將頭埋得低低的。

禾生整宿未眠。

她滿心滿念地都是沈灝。禾生將自己抱緊,從未覺得像今日今時這般思念過他,她想逃出去,想要去見他,想要被他攬在懷裏輕輕柔柔地喚一聲「阿生」。

晨起衛錦之過來時,見她雙目無神地斜坐在窗邊,一聽到腳步聲,回頭望他,眼神瞬間變得可怖。

「放我出去。」

衛錦之走到她跟前,擡手去撫她鬢邊的絨毛。他背著光,晨曦在他周身籠成一層淡淡的圈,他說話的神情,仿佛是在看著這個世界最美好的事物。

「阿生,我在這裏,你還要去哪?」

禾生揮開他的手,狠狠瞪他:「我要去找王爺,在他身邊,才是我該有的歸宿!現如今我已嫁於他,與衛家的婚約也已解除作廢,我與你,已無半點瓜葛!」

衛錦之挨著她坐下,忽地一把伸手將她狠狠抱住,任憑她如何掙紮,甚至連撕咬都用上了,他卻依舊不松手。

「你是我的,從始至終都是,從今往後,世上再無平陵王妃,你是我衛錦之的妻子。」

禾生聽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。他果然有所圖謀,他竟然還厚著臉皮說她是他的妻子!

「我是王爺的妻子,是他的,不是你的!」禾生喊著,竭盡全力地想從他的懷裏掙開,一口利齒咬在他的肩頭,因太過用力,唇齒間皆是一片血腥之味。

他低低地笑了,像是沒有痛覺一般,伏在她耳邊細細碎語:「阿生。」

他喃喃地喚著她的名字,每一個字音從舌尖而過,像是在念著稀世珍寶的名字,期待而興奮。

她終是沒了力氣,像個松線木偶一般,任由他摟抱在懷。

相比於三殿下的謀逆,她覺得衛錦之未死的真相像塊大石頭一般,壓得她喘不過氣。

衛錦之抽出一只手,為她擦拭眼淚,憐惜道:「阿生,現如今你恨我,這是正常的,待日子一久,你也就恨不起來了。你那麽善良,我一直知道的。」

禾生連與他辯駁的力氣都沒有,眼神撇到一旁。

「你要助三殿下謀逆對不對?」

衛錦之輕輕一笑,「這樣的雜事,阿生你不需要去想。你好好養傷,太醫說了,你墜下馬車的時候不慎壓了腳腕,得靜養著,才能痊愈。」

禾生望向自己的腳腕,那裏巨疼無比,走兩步都覺得無力,原來是因為這個。她忽地又覺得悲涼,就算有了機會讓她逃出去,沒走幾步她自己就會先倒下。

在屋裏悶了半月,她始終不願意與他多說一句話。剛開始他還會一個勁地找話題,到後來,索性也不說話,就靜靜地看著她。

許是怕她在屋裏悶壞了,他推她出去賞花。彼時已是十月,金菊盛放,團團朵朵,簇擁著熱鬧。

他捧了花往她跟前,殷勤獻好。

禾生看都沒看一眼,拿起花束便往他身上砸去。

「就算你將我囚上一輩子,我也不可能多看你一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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